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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日期：2005年4月18日 出处：《科学与无神论》 作者：李申
要讲清无神论与道德问题，首先要讲清宗教与道德问题。我们就从宗教与道德讲起。
第一部分：实践部分
一、布什到清华大学演讲，鼓励学生们信宗教，说信了宗教，道德就高尚。
二、宗教界有不少人说，信了教，道德就高尚。不信教，无法无天，无恶不作。
三、宗教研究的学者，也有不少人说，信了教道德就高尚。并且援引某些资料说，某某地区信教的多，犯罪率就低。某某人信了教，改掉了过去的毛病。
四、这些年来，上面的观点传播久远。在干部队伍中，甚至在领导干部当中，甚至在公安、司法，在从事马克思主义教育的学者和教师中，也有相当广泛的市场和影响。
五、宗教界这么说，是可以理解的。在教言教，汉臣汉语，无可厚非。本文也不把宗教界的言论作为讨论的对象。
六、一般群众，中小学生，甚至某些大学生，对宗教问题了解不多，人云亦云。也不是本文讨论的对象。
七、本文讨论的对象，主要是学者、教授和担任公职的官员们的言论。下面我们就开始本文的讨论。
八、某些人信了教，改掉了毛病的事，我们相信是存在的。但是许多人没有信什么教，由于道德教育或者生活实践改变了毛病的事，也多得很。我国古代著名思想家荀子说：“雩而雨，犹不雩而雨。”就是说，你求雨天下雨，不求雨，天也要下雨。求雨下雨不能说明是求神发生了作用，信教后改掉了毛病虽然可以说是信教的效果，但不能说明只有信教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更不能说明只要信教就能使原来的毛病改掉。因为我们知道，原来是坏人，信了教不等于就成了好人；信教的时候是好人，后来变坏的事，也是有的。近代的中国有一个名词，叫做“吃教”，就是指那些虽然入了教，实际上是谋私利、做坏事的人。最近有个电视剧《白银谷》，讲山西商人的事，其中一个叫“三癞子”的，就是吃教的典型。“吃教”者的存在，就说明“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九、这种吃教者不是个别现象。中国近代史上此起彼伏的所谓“教案”，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吃教者，也有传教士本人亲自参与，欺压百姓。义和团运动，就是这种教案长期积累的结果。义和团的做法，无论在今天，还是在当时看来，都是不可取的，甚至是愚昧的。但是，这是长期受帝国主义列强欺压的中国人民在饱受凌辱之后的怒吼。在义和团运动中，一些被杀的传教士确实是作恶多端的恶棍。可是不久前却被教廷封为“圣人”。这件事的其他意义另有评述。在道德方面，则是信教者未必道德就高尚的又一明证。
十、在我国，某些信教率高的地区道德高尚，犯罪率低。我们相信这话可能有所根据。但我们也相信，不信教的许多地区，由于精神文明教育开展得好，犯罪率也低的例子，也非常之多。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年代，在它统治的地区之内；取得全国政权以后，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里，也曾经造成过连它的敌人也不得不称赞的廉洁政治和良好的道德风尚。所以，目前有些地区信教的多因而犯罪率低的情况，第一不能说明只有信了教犯罪率才低；第二也不能说明只要信了教犯罪率就低，道德就高尚。
十一、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民族都是信仰宗教的。然而，古代思想家抱怨他们当时道德败坏的言论，也是史不绝书。把这些抱怨集中起来，会是厚厚的几大本书。在西方，从古希腊写《神谱》的赫西俄德开始，就抱怨他当时的时代道德败坏，甚至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祇，以宙斯为首，不是荒淫，就是嫉妒。神祇尚且如此，何况信神的人。后来基督教入主欧洲，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善。１６世纪路德改教，重要原因就是教会腐败。罗马教廷出卖“赎罪券”，等于向信徒出卖天堂门票。天堂不存在，钱却实实在在地到了教会手里。十七、十八世纪，从英国的霍布斯，到法国的百科全书派，他们抨击教会，基本内容之一，就是抨击教会的道德腐败。可惜的是，抨击教会腐败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包括基督教内部的高尚人士。是的，信仰基督教的，确有高尚人士。但是要说“信了教道德就高尚”，则也不符合历史事实。
十二、现在，世界上还有不少地区和国家，属于全民信教性质。这些国家的道德状况，未必就好于其他国家。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也就是说，“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说法，也不符合我们生活的时代的现实状况。
十三、我国这些年来的道德状况，是有许多令人不能满意的地方。担任公职的腐败现象严重，社会上缺乏诚信，拜金主义盛行，学术界也是学风不正。这种现象，被有些人称为“道德滑坡”。有人认为，这是不信教的结果，希望用宗教来拯救世道人心。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与道德滑坡同步，是各种庙宇成百成千的兴建，是信教人数数倍、数十倍的增长。不少地区借宗教搭台，让经济唱戏，甚至是搞封建迷信搭台，让经济唱戏。结果如何呢？经济戏是唱了，道德也滑坡了。我们不认为这些年来道德状况的不能令人满意是有神论发展而引起的。同样，我们也不认为有神论能够拯救道德。
十四、美国是世界上最早建立民主共和制的国家，民主共和制的原则之一，就是政教分离。宗教不得干预政治，不得干预教育。因此，作为一个美国总统，在公开的讲话中，大讲信教的好处，是不多见的。到另外一个国家的学校中，大讲信教的好处，更是不多见的。当布什总统在我们的清华大学大讲信教好处的时候，美国国内于“９·１１”事件之后，天主教神父猥亵幼童的恶性道德事件，正成千件地被揭露出来。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波士顿教区的神父约翰·乔罕。他一人就侵害了１３０余位儿童，时间延续３０多年。据统计，过去６０年里，共有１２０５名神职人员卷入性侵害事件，占１９５０年至２００１年被任命的神职人员的１．８％（据２００３年８月２５日北京青年报）。依据我国刑法的规定，猥亵儿童，是一种相当严重的犯罪行为。如何评价这样的数字，有关专家定会做出合理解释。我们关注的是，这些都是宗教界的领袖人物。他们的道德状况，应该是对信了教能否道德高尚的最好注解。
十五、据说在我国某些公职人员中，“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说法有相当的影响。他们看到许多犯罪分子，心如木石一样无情，身如野马一样无所拘束。因而认为，假如这些人信教，有教条约束，害怕地狱，可能会好一点。其实，这是一个悖论。因为他们只要认真想一想自己就可以明白，自己没有信教，也没有犯罪，甚至还可能是高尚者。犯罪的原因，当另有所在，而与信不信教无关。
当然，信了教是否就道德高尚，上面仅仅是实际部分。这个问题还必须有理论说明。
第二部分：理论部分
一、伴随“信了教道德就高尚”说法的流行，是“宗教道德”概念的流行。什么是宗教道德？目前未见谁有明确界定。然而既然有这个概念，那么，与宗教道德对立的，就应当是世俗道德。这样，所谓宗教道德，就应当有两层含义：一是宗教所特有而世俗没有，或者不必有的道德；第二就是在宗教指导或者制约下的道德。
二、由于基督教是目前世界上信仰人数最多的宗教，所以我们可用基督教最基本的道德信条“摩西十诫”作为讨论标本。
三、摩西十诫见于《旧约·出埃及记》第二十章，共十条诫命，所以称十诫。这十诫，说是上帝吩咐的。其中第一诫是说，除了我，即耶和华上帝，不可信别的神；第二诫是不可崇拜偶像；第三诫是不可妄称耶和华的名，如同中国古代的避讳；第四诫是要守安息日。这四诫，可说是基督教特有的道德，可以称之为宗教道德中的基督教道德。
四、既然只是基督教特有的道德，那么，也只有信基督教的人才有这样的道德。在这个意义上，说信了教道德就高尚，不信教道德就不高尚，也言之成理。
五、不过这样的道德，各个宗教之间可就非常不同了。每个宗教都认为只有信自己的神才是有道德的，而这一点，正是造成人间冲突甚至流血的重要原因。这样，宗教道德马上就被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所否定，至少是不能被普遍认可，甚至会遭到猛烈抨击。
六、比如说，依照佛教的教义，出家的僧人既是出家，就不再担负社会的一切义务。他们可以不服兵役，不赡养父母。在佛教看来，出家以后可以成佛，成了佛一家光荣，甚至可以超度父母，是对父母最大的孝。但在儒家看来，不纳税不当兵，不娶妻不生子，不敬父母，不拜君王，这是不忠不孝，“无父无君”，是最大的恶。甚至超度父母这样的话，在儒家看来也是不道德的。因为这话的前提就是父母有罪，因而是对父母的侮辱。元代有一位皇帝死了，继位的皇帝要请僧人为父亲念经超度。大臣不忽木进谏说，先帝功大德高，死后就是明神。为先帝超度，就是说先帝有罪。这是佛教的妄说，怎可施于先帝。不同的信仰，有着不同的道德观念。“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说法”，在这里也难以立足。因为什么是道德什么是不道德，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七、中国历史上，当时的国家政权曾经不断颁布法令，命令佛教僧人必须为父母尽孝，比如说父母死亡，必须回家为父母服丧。如果违抗，脊杖一百。经过长期斗争，独尊儒术的中国古代国家终于迫使佛教就范，对自己的教义做出了一些改变，但是解决不了儒佛的根本分歧。比如在儒者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这是尽孝的基本要求。但是佛教僧人却剃光了头，认为这是六根清静。这样的原则是不可调和的，最后只能如韩愈所说，各“道其所道”，各“德其所德”。在这样的情况下，就不可能有“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共识出现。
八、其他宗教，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古代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排斥“异端”，而异端的意义，就是**。入了异端，就是恶的代名词。由此造成的冲突，是人类历史上最不堪回首的一幕之一。
九、每个宗教，都有自己特殊的教义。这些教义，越是认真坚持，越是可能造成人间不必要的悲剧。
十、基督教认为是犹太人杀死了他们的救主耶稣。十字军东征，为耶稣复仇是一面重要的旗帜。在为耶稣复仇的名义下，欧洲基督教徒不断发动迫害犹太人事件。对犹太人的迫害发展到顶点，就是罗马教廷纵容希特勒的大屠杀。我们注意到，不久以前，罗马教廷的教皇向犹太人道歉。道歉自然是好事。但是我们从这里，怎么也得不出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结论。
十一、宗教是劝善的。一般说来，并不错。但是宗教不仅仅是劝善的。每种宗教都有自己特殊的追求，或者说，是以自己特殊的追求达到他们自己所说的善。然而这种特殊的追求，却往往把善原变为恶果。
十二、比如道教，它的宗旨是得道成仙。成仙的方法，大体有两种。一种是吃丹药，一种是自我修炼。汉代有诗说：“吃药求神仙，反被药所误。”中国历史上，被丹药所误的生命，难以统计。有案可查的，唐代皇帝因吃丹药而死的，有八九位。其中包括那位英名盖世的李世民。当时的士大夫，或者说是达官贵人，因服食丹药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唐代以后，敢于真吃丹药的少了，但是还有。《红楼梦》上那位贾敬吃丹药而死，虽然是小说，但反映出当时可能还有这样的事。就在《红楼梦》问世的时代，雍正皇帝不明不白地死去，有人考证，极有可能与他相信道士，服食了丹药有关。
十三、像得道成仙这种不能实现的追求，必然带来许许多多的道德问题。弄虚作假，骗财骗色，都是经常发生的。声称可以找到不死药使人长生，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只是由于它所鼓吹的前途太具有诱惑性，所以中国历史上几乎代代都有执迷不悟的。秦始皇因为发现被骗，导致了坑儒事件。汉武帝被骗，弄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唐代有个叫柳泌的，说他会炼丹，条件是要到天台山上采来好药，于是皇帝让他当了台州刺史。臣子们提意见说，刺史是治民的父母官，怎么可以让一个方士来充当。皇帝发怒说，用一个地方官换来皇帝的长生不死，难道还不值得吗？于是柳泌发动全州的人，丢下农活，都上山采药。药自然是采不着，田地荒了，生计无着。柳泌害怕了，跑进了深山。
十四、道教成仙还可以通过自身修炼。修炼的方式之一就是所谓“男女双修”，也就是使性关系按一定方式进行。见于历史记载，实行过这种方式的，汉代有王莽，明代有嘉靖皇帝。嘉靖进行双修的女子，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孩子们实在受不了，有一天，一位叫杨金英的带头，趁嘉靖睡着，要把嘉靖勒死。孩子毕竟是孩子，她们把绳子系成了死扣。嘉靖醒了，孩子们被“凌迟处死”，就是那种俗话“千刀万剐”的刑罚。事后嘉靖并没有因此改弦更张，他以后换了一些更小的八九岁的孩子。这种追求成仙的方式，后来在我们所说的反动会道门中间，大量出现，成为会道门头子糟蹋妇女的借口。在古代，就有人批评这种方式是猪狗不如的方式。可是在特异功能热的日子里，有的研究道教的学者在自己的学术论文里，还为这种方式鼓吹。假如信教的目的是用这样的方式求仙，很难说能算道德高尚。
十五、佛教追求的是成佛。看破红尘，不求名利。电影《红楼梦》上贾宝玉出家时两句唱词，所谓“离开苍蝇竞血地，打破樊笼第一关”。是的，世俗是有很多你争我斗，甚至鸡争狗斗的卑鄙龌龊的事。元曲中首先把这种争斗描写为苍蝇竞血，斥责人间争斗的肮脏和卑鄙。人间争斗是不是都是苍蝇竞血样的卑鄙和肮脏，或者说像贾府中的那些争斗，是否都是不该争不该斗的苍蝇竞血，可以另作讨论。那么，出家是不是就高尚了，或者出家以后，真的就能过上道德高尚的生活了？！
十六、在佛教看来是非常高尚、非常道德的出家，在儒家看来却是最不高尚，最不道德的行为。宋代程颐认为，儒佛的区别，不在于佛教是教而儒教不是教，而在于儒教讲的是义，也就是为国家为人民；而佛教讲的是利，是为自己着想。南宋的陆九渊说，儒佛的区别，只在于公私之间。儒教是为公，佛教出家，追求自己成佛，是为私。
十七、明朝末年，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到中国。他描写当时佛教的状况说，佛教里边，没有一个是甘愿过高尚圣洁的生活而出家的。也就是说，都是一些无赖之徒。利玛窦儒服传教，对佛教的评论自然难以公允，但也不完全是诬蔑。至少可以说明，认为“信了教就会道德高尚”，在那时就是没有根据，也没有道理的。
十八、清末民初，一些志士仁人，认为佛教可以使人坚忍不拔，可以使人置生死于度外，一度不少人从佛教中吸取思想营养。比如谭嗣同，他从容就义，有人认为就与他受佛教影响有关。但是同样，佛教在日本，从甲午年间开始，就逐渐成为日本帝国主义的辩护士，为日本侵略中国辩护。一个连蚊虫都不愿杀死的、以慈悲为怀的宗教，却鼓动侵略战争，杀戮他国人民。战后日本佛教衰落，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在二战期间的立场。佛教教团也是把日本人民送上战场，把当时的日本推向毁灭的罪人之一。我们不能说日本侵略中国是由于佛教的推动，但日本佛教为侵略辩护至少可以说明，信了教未必就高尚。
十九、利玛窦抨击佛教的道德，那么，他的天主教又如何呢？就在他抨击佛教的时候，《十日谈》已经出版。这是大家熟悉的书。大家未必知道的是，该书的作者是一位算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他的书，只是用文艺形式披露了天主教中的一些事实，是“恨铁不成钢”，而并不是诚心诬蔑天主教。
二十、像天主教、佛教这样的宗教，支持禁欲。出家者，担任神职者，不许结婚。虽然在他们看来是高尚的，是献身给上帝、侍奉上帝的高尚行为，但《孟子》曰：“食、色，性也”，禁欲压制人的本性，必然会导致许多悲剧。元代几位名士在一起开玩笑，其中一位说另一位“好色如僧”。这说明压制人性必然导致人性的反抗。这种反抗假如以不正常的渠道进行，就会给社会造成直接危害。明朝的小说中，就常常警告人们，单身男人不可入尼庵，单身女子不可入佛寺。《水浒传》、《三言二拍》都提供了大量的这样的事例。如今，日本和尚早已可以娶妻，让天主教神父像新教牧师那样可以结婚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可见一些禁欲的教条被宗教界很多人自己就视为是不道德的。对于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必须终身独身的信仰者，我们抱着深深的尊敬。但那种认为“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说法，在这里也缺乏说服力。
第三部分：宗教能否保证世俗道德的实现
一、摩西下余的六诫，是世俗的。其中包括：第五，孝敬父母，第六，不可杀人；第七，不可*淫；第八，不可偷盗；第九，不可作伪证；第十，不可贪恋别人的财产、妻子。这六诫，可以算作普遍的道德原则，因为我们今天仍然可以认可这些原则。
二、这六诫，不是宗教特有的道德，而是世俗通行的道德，也就是说，基本上是不同的国家和民族都能接受的道德。这六诫，也被说成是上帝的教导。这种情况，在其他宗教中也存在，可以视作宗教对道德的保证作用。目前人们所说的，信了教道德就高尚，说的主要是这种情况。就是说，依*宗教的力量，可以有效地保证道德的实行。那么，宗教是否能够保证道德的实行呢？
三、假如说这些教条完全没有保证作用，也不是事实。不孝顺父母就“天打五雷轰”，“杀牛的来生变牛”，是中国古代的宗教保证道德实行的信条。其他宗教，也有这样的情况。中国的佛教寺院中，甚至一些道教宫观中，许多都有阎罗殿之类的设施，其中地狱的情境，非常悲惨恐怖，并且说明着什么样的人要下地狱。基督教开始是“末日审判说”，后来也增加了天堂地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一切宗教的基本信条。但是如果说这各种教条真的就能保证道德的实行，古代社会也就不会有恶。可是实际上，古代世界照样有恶。
四、有人说，假如没有这些信条，恶就可能更多。这样一种假设。也仅仅是假设而已。因为同样也可以假设，假如没有这些信条，恶还可能少一些。因为对过分的事情会有逆反心理，也是人类的本性。这两种假设具有同样的价值，所以都可以忽略不计。我们的讨论，不建立在这些假设之上。
五、这些教条不仅未能阻挡住恶，而且每一种教条，都会有一种“破法”。原始宗教中人类就设置了对付鬼神的所谓祈禳手段，用来驱除鬼怪。后来的“破法”，就是这种禳除法的发展。原始宗教可以驱除鬼神本身，后来的宗教也会用所谓“破法”来消除神祇加给自己的某些教条。
六、《十日谈》中，一位教父要诱*自己的女信徒。女信徒表示，这是违背上帝指示的。教父说，到忏悔的时候忏悔一下就可以了。据一位朋友讲，现在的某些国家有一个概念：“星期天教徒”。他是这样一种人，在平时，几乎谁都知道他是作恶多端的恶棍，但是他在星期天忏悔一番，于是就免除了一切罪过，星期一开始，接着作恶。
七、有的朋友讲，这些家伙不是真信。假如真信，就不会作恶。且不说什么叫“真信”。问题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不能真信？比如说，你违犯了交通规则，一定会受到处罚。这一条，现代城市居民很少有人不真信的。为什么呢？假如你违犯了规则，确实会受到惩罚。这是真的。但是神的惩罚，却是不能兑现的。有时候看来好像是兑现了，其实不过是适逢偶会，不是神的作用。神祇，根本不存在，怎么能够让人时时刻刻真信呢？
八、《周易》上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老子》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当时和以后的人们都曾经真诚的相信过。但是，汉代的司马迁首先表示了怀疑。他看到像伯夷、叔齐这样的好人，却被饿死首阳山上。颜回这样的好人，却一辈子贫穷，最后夭折。那么，天到底是如何对待善人的呢？
九、依照中国古代的报应观念，报应，是报应到他们的子孙身上。然而，魏晋时期的人们发现，古代那些好人的子孙，得到好报的并不很多。而那些坏人的子孙，却繁荣昌盛。于是，他们怀疑起来，到底有没有报应？
十、这时候，佛教进来了。佛教说，报应是有的，但报应分三种。有的是现报，就是马上就有报应；有的是身报，这一生中就会受到报应；有的是后报，不一定几代几世，反正报总是要报的。于是，原来怀疑报应的人无话可说了。不过，假如我现在作了恶，要到十万八千年以后才报应，我又怕他什么呢？而且是报还是不报，又有谁能够验证呢？所以鲁迅说了，与其让坏人死后下地狱，不如现在就给他一嘴巴。
十一、是的，宗教也不必把地狱说得那么残酷，只要在坏人干了坏事以后，马上就有人能够给他一嘴巴，也会增加人们对宗教的信心。宗教的道德监督作用就不会遭到那么多的怀疑。但是，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么，人们如何还能够相信宗教的信条呢？宗教又如何能够起到道德监督的作用呢？
十二、人不都是傻子，就是傻子受骗多了也会聪明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末日审判，什么天堂地狱、善恶报应，虽然说得活灵活现，又能取得多少信任呢？这时候，是埋怨人的不能坚信，还是因为宗教的那些信条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呢？用一件子虚乌有的东西让人相信，能够长久得了吗？在宗教的诺言不能兑现的情况下，为了维护自己的教义，宗教家们只能把那些本来是实实在在的诺言变成虚幻的海市蜃楼。在这种情况下，也就难以取得信徒的真正信任。“信仰危机”这个概念，首先是基督教用来述说他们的宗教难以得到信任的情况。
十三、中国过去的父母往往习惯用吓唬的办法教育孩子：“不听话，黑猫咬你了”。如此等等。这样的吓唬，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但孩子长大一点，他就知道，这是大人吓唬小孩的。他即使真的不听话，也决不会有什么黑猫来咬他。所以长大了，他就不再相信这样的吓唬。现在的人类和古代相比，长大了几岁，不少人已经知道了鬼神是不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企图仍然用神祇的威力，天堂地狱的威胁，还能够奏效吗？更重要的，现在的教育学普遍认为，不应该用吓唬的方式教育孩子，那么，可以用吓唬的方式教育大人吗？
十四、可惜的是，鼓吹“信了教道德就高尚”的，往往是一些学者。然而假如问一问他：“先生，您信教吗？”相当多数人的回答都是：“不信”。然而，自己不信的东西，却要别人信，并且认为信了就会道德高尚，那么，假如不承认自己是个道德败坏者，就是一个悖论。在道德上，也违背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条，因而本身就是个不道德的说法。假如将这个说法推广于政治，则是古代曾经行过的愚民政策。在民主、自由已经深入人心的时代，却要搞愚民政策，并且还要把自己打扮成道德的维护者，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十五、在古代，保证道德实行的，并不单是宗教的威力。以中国古代提倡的孝道为例，则保证孝道实行的，一般有三种。一种是政治上的：行孝的可以得到表彰，甚至可以做官。不孝的，甚至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一种是法律上的：父亲杀死儿子，最多判几年徒刑。儿子如果辱骂父母，就可以处死，更不要说什么殴打或者谋杀了。法律还规定，儿女不能状告父母。即使父母有叛国罪应该告发，但也要判儿女徒刑。父母和儿女在法律面前是如此的不平等，是保证孝道的重要因素。第三是社会舆论的。这方面古代和现代都一样。神学上的，仅仅是现实政治、法律和社会保证的补充。宗教的保证，在古代也仅仅像“杀牛的来生变牛”一样，不过是说说而已。在今天，如果要在一个宗教信仰并不普遍的国家里依*宗教来保证道德，就更加没有可能。
十六、就像世界上没有抽象的真理一样，也没有抽象的道德。摩西的后六诫看起来好像是通行的道德，实际上通行的道德是没有的。比如不杀人，基督教就不可能完全遵守，他们也不可能不杀人。十字军东征，宗教裁判所，迫害犹太人，杀了多少人？关键是杀什么人，谁去杀。这里的道理我认为浅显明白，不须多说。还有不*淫，似乎是到处通行。但是什么叫*淫？就不是那么简单。多少有点社会发展常识的人都知道，原始社会，在一定的婚姻制度下，没有*淫问题。所以那时候这一条不是什么道德原则。我是相信将来会有一天，*淫这个概念也将不复存在。*淫是伴随着私有制的产生才产生的观念，并且由于种种情况，对什么叫*淫，理解上也是大相径庭。
十七、在基督教看来，凡不是为了生育而发生的性关系，都是*淫。佛教更加彻底，所有的性行为，包括夫妻间的，都在否定之列。《少林寺》电影里，最后老和尚问那位小和尚：“尽形寿，不淫欲，能持否？”这里所说的“不淫欲”，就是要他抛弃和牧羊女的爱情。
十八、依照中国古代的观念，则今天的社会整个是一个淫乱的社会，男女混杂，肆无忌惮。可是在我们看来，过去皇宫里粉黛如云，富人家妻妾成群，男的三妻四妾，可以自由地在外讨小老婆、抽大烟，女的只能在家独守空房，所谓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是对人的摧残，才是极不道德的行为。一部《红楼梦》，也是古代道德的缩影。贾府是大户人家，规矩众多。且不说府前的石狮子干净与否，那位琏二爷，凤姐一天不在身边，他就要找几个小丫头来“出火”，甚至在凤姐生日那天大白天偷情。可是这在德高望重的贾母看来，不过是馋嘴的猫儿偷油喝！还有偷盗问题，也有类似的情况。“男盗女*”，就认为是中国古代最不道德的两件事情，所以是恶毒的骂人语言。然而，中国古代的城隍庙里却有这样一副对联。上联是：“百行孝为先，在心不在迹，在迹家贫无孝子”；下联是：“万恶淫为首，在迹不在心，在心天下无完人”。这副对联，精辟而生动地道出了古代的道德状况和道德的双重品格。为行孝，可以偷盗，也可以偷人，而这样的偷盗是可以视为道德的。在这里，说“信了教道德就高尚”，也不过是一句空话，因为它没有统一的标准可言。
十九、在社会变革的时期，道德处于一种交替状态。旧的道德要消亡，新的道德在产生。旧事物的维护者，指责新事物的重要口实，就是道德败坏，要*他们来拯救。有一些近代史知识的人都知道，康有为在维新变法时是先锋，后来反对孙中山革命也是先锋。他大声疾呼，中国不能抛弃孔教，如果抛弃，就道德沦丧，国将不国，天下大乱。中国有一段也确实很乱。但是中国没有走回头路，也没有求助于所谓孔教，也没有求助于其他宗教，中国人用非常现实的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使中国独立了，富强了。这就是历史事实。这些年来，现实是出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需要解决，也应该解决。如何解决，我们只是个书生，办法不多。但有一条我们知道，依*宗教是不行的。鼓吹宗教救世的人，有些是一种蚂蚁的言论。蚂蚁需要蚜虫提供食物，所以替蚜虫说话。
第四部分：无神论与道德
一、无神论，不过是告诉大家一个真理：神是没有的，宗教特有的道德，与我们无关；对于世俗道德，宗教也保证不了它的贯彻实行。但是无神论不是无法无天。或者说，无神论仅仅是无天，但不是无法。无天，是因为能够赏善罚恶的天并不存在。不是无神论要它无，而是它本来就是个无。无神论不是无法。无神论不相信鬼神对于道德的监督作用，所以更加强调法律对于社会稳定的作用，也更加注重社会监督对于道德的保证作用。无神论主张奉公守法，主张要很好地遵守社会规范。无神论不过是把道德还原为真正的人类的道德。因为道德本来就是人类群体的相互约定，不是神的旨意。
二、无神论指出，所谓神的意志，一部分是古人的意志，一部分是当时某些个人的意志。古人的意志，有些当时就是错的，今天更不可执行；有些当时虽然可能是对的，但是时过境迁，今天许多也不适用了。至于当时那些个人的意志，假如他本人是正直高尚和智慧的，他的意志是可以作为指导的；假如他不是这样，那么，听从他的指导是一定要坏事的。而历史的实践告诉我们，在一个绝对权威的名义下，特别是在神这样的绝对权威的名义下，即使原本善良的意志也是要变质变味的。所以无神论告诫人们，不可把自己置于这样的指导之下。
三、无神论告诉人们，宗教道德，一面用神的惩罚吓唬，一面用神的奖赏引诱。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信仰宗教而建立起来的道德，原则上是一种利益交换关系：他们之所以行善，为的是得到善报。就像我付出了劳动，就应该获得金钱一样。这样的道德，不能说不是道德，但应该说不是最高尚的道德。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为私。
四、比如说，一个小学生做好事，是为了得到表扬，这还可以理解，因为小孩子处于成长时期。如果一个大人，行善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表扬，或者是为了其他的个人目的，我们就很难认同他行为的道德性，最好的评价也要认为他是虚伪。
五、同样，小孩子为了怕挨打做好事，一个大人为了怕受惩罚才做好事，或者是为了赎免自己的罪过而做好事，这样的行为也不是高尚的行为。
六、当然，做好事总是比做坏事强。但是为着得到奖赏或者是害怕惩罚而做好事，不是高尚的，或者说，是不那么高尚的。无神论不过是告诉人们，道德是人类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由于社会的需要而逐渐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不是神制订的，也没有神。遵守道德的目的，首先是为了社会安定，为国家和人民，也是为了自己。这样的道德，不是为了贪图报答，也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这是人类为着发展自己的自觉，或者用我们过去常说、实际是来源于佛教的一个概念，是“觉悟”的表现，是觉悟高。这种自觉的，只是为着人类自身，而没有其他附加的道德，才是真正的人类道德。实行这样的道德，才是最高尚的。所以，无神论只是提倡一种没有附加的，因而是高尚的道德。
七、彻底的唯物主义是无所畏惧的，这话是相对于唯心主义特别是有神论来说的。自古以来，有神论给我们制造了太多的畏惧。中国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基督教要人们畏惧上帝。因为他们说，人生来就是有罪的，至少是有过错的。所以人要为自己，实际不过是他们的老奶奶偷吃了一个水果，就世世代代有赎免不完的罪过。为了赎罪，必须求助于上帝，所以要畏惧上帝。假如不畏惧，那么就会受到惩罚，死后会让您下地狱永远受苦。佛教给人们讲六道轮回，做坏事的来生变牛变马，变饿鬼畜牲，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对于这些东西，难道应该畏惧吗？难道不应该告诉人们真相吗？唯物主义知道这些真相，对于这些，他们确实是无所畏惧的。
八、有不少学者认为，宗教是教人谦卑的，现在也有不少学者把宗教的谦卑当作一种美德。宗教的谦卑果然是一种美德吗？
九、“宗教的谦卑”，为什么谦卑，谦卑什么呢？宗教的谦卑，不过是在神面前的谦卑。在神面前，人永远是渺小的，所以是谦卑的。这在过去，是一种美德，因为那时的社会，是等级分明的社会，臣子见君父，百姓见官长，都必须谦卑。神人一理，人见神，自然更应谦卑。现在不一样。现在讲的是民主平等。即使国家元首也要和人民讲平等，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又要向谁谦卑呢！我们不要趾高气扬，但也用不着谦卑。人人平等相待，不卑不亢。这才是今天做人的道德。无神论所提倡的，就是这样一种道德。
十、因此，唯物主义无所畏惧的对象，只是唯心主义，特别是有神论所制造出来的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比如鬼神作祟，上帝惩罚，地狱酷刑、末日审判之类。并不是光着膀子也不怕洋枪洋炮，相信自己有神灵保佑；疯狂贪污也不怕纪检公安，认为自己有高人指点。相反，在这些地方，唯物主义都是畏惧的，有的有神论者倒是无所畏惧的，因为他们相信有神的保佑。
十一、唯物主义也不是违犯交通规则横穿马路也不怕汽车撞，不讲道德当众侮辱妇女也不怕别人骂。唯物主义知道与此有关的规则都是人制订的，因而是确实存在的，所以必须遵守，不遵守社会就要乱套，所以不能只管自己充好汉。把唯物主义无所畏惧解释为不怕法律，不讲道德，胡作非为，甚至无恶不作，如果不是有些人的希望，就是他们的恶意炒作。
十二、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虽然在世界观上和有神论处于对立的、不可调和的地位，但是他们决不像利玛窦那样说信仰佛教的都是无赖之徒，也不会把《十日谈》中的情况作为基督教的全部。因为他们是唯物主义者，以事实为根据。所以他们真诚地承认，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创立宗教的，信仰宗教的，宗教的领袖人物们，都有许许多多高尚人士。他们不仅道德高尚，而且为社会为人民做过许多好事。并且现在还可以继续利用宗教这个特殊的方式，对自身的道德建设发挥积极作用。分歧仅仅在于，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者认为，今天，时代不同了，过去的道德训条，许多需要更新；保证道德的实行，总体上也应该有一个更加有效的、现实的方式。因为神是不存在的，所以神的权威在过去就没有真正有效，在今天，如果还要用神的监督来保证道德的实行，还不如田野里吓鸟的稻草人。在这种情况下，却要宣称什么“信了教道德就高尚”，要用宗教拯救世道人心，甚至要用宗教治国平天下，如果不是糊涂，那就是有意的误导了。有关这个问题要说的话还很多，这里只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对这个问题进一步研究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