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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西方 、伊斯兰的思考形状
杨伟宁2006-08-25
拜读了早报言论版8月17日所刊登的《圆的东方，直的西方》后，我不禁兴奋不已。或许感知世界（perception）和感官意识（consciousness）为某种先天条件来说，对某一文明思想的演进极具重要性，但很多时候，这样的因素也必定会因社会与其他外在条件所刺激而产生变化，从而形成不同文明在认知与思维方面不能完全相互结合的局面。我在这里就给这个重要问题从文化、文明史角度提出一点补充。
三大文明的文化范畴
身为一个在华乐（中国称民乐）团里渐渐成长的大提琴手，我十年前便开始体会到常言所说的中国“圆”感与西方的“直率”。
西方交响音乐（为西方当代音乐景象的重要影响之一）向来强调形象式谱写、演奏、诠释，而中国民乐（根据文革后中国民乐家对传统民间乐曲的理解）则强调意象。从早期民乐著名曲目《月儿高》、《大浪淘沙》一直到近期较流行的叙事曲风如《江河水》、《云裳诉》、《祝福》、《嘎达梅林》的反复改写等等，在叙事之余也不忘注重意象。
中西方文学史的演变与亘古以来的相关美学概念都反映出西方的直线性思考与中国思考的圆形轮廓。中国古代文学史出现的田园派、豪放派、婉约派文人恒河沙数，而他们强调的皆是某种意象与氛围的营造。诚然，西方音乐史、文学史、绘画史各自都出现了印象派、意象主义的辉煌时期，如拉威尔（Ravel）、以兹拉 ·庞德（Ezra Pound）、莫奈（Monet）等人，但其派别主义所推崇的信念还是仅仅停留在音乐里、文字间、绘画上，真正能够把意象印象投射到另一种载体上的艺术家还属于凤毛麟角。
就是中西方哲学史的进程路线上也凸显了西方重直线分析而中国重宏观思考的取向异处。当初古希腊哲学家须臾片刻所提及的事往往覆盖着宗教、政治、经济、艺术、形而上、认知学等前提与信念，只是数百年后，思想家便沿着不同的学门路线最终分道扬镳，至今就是哲学本身的不同题目细分下来，彼此间的沟渠也是显而易见的。反之，中国先秦时代百家争鸣之余，儒、道、法的后学大体上还是忠于原先的跨学门思维方式，重视的仍是大体上概念的相互结合，而这种研究哲学问题的心态在中国学术界里持久不衰，直到1919年新文学运动兴起之后才出现西方哲学和哲学家依据课题而分门别类的情景，出现像张岱年、宗白华等哲学专才。
常言道：文史哲不分，这种说法尽管在中文流行，在英文里却算是生疏，主要就因为尽管我们能在古代中文学作品里看到传统中国历史或哲学的折射，但这样的紧密联系在英国文学里却相对少有。就是根据中医经典如《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方论》等所阐述的医学理论来理解中医术对人、病、药等也和人与天地或大自然的形而上学、传统水墨山水画的美学标准有着密切关系，而这样的跨学术医学著作在西方文明史上几乎是不存在的。（当然我得强调，我不能一言以蔽中西文明文化史数千年来的各个人物、作品、事件、运动。这只是粗略概括而已。）
再拿中东与伊斯兰文明思想来看，尽管我在这方面的理解还不深入，但纵观五世纪到二十世纪文学家、思想家著作里信念前提的进化，我们也可以找到相关的线索。或许因为中东文明深受伊斯兰宗教的影响，而该宗教在许多层面上都具有相当全面的学说论解，所以思想家的理论往往也离不开宗教、伦理与宇宙学（cosmology）。
伊斯兰哲学史的卡兰学派（Kalam）、文学史的卡希达文体（qasida）都是很好的例子，而我们在古代中国文学所看到的文史哲不分，就在现代伊斯兰文学史上也有类似的痕迹，如阿拉玛·穆罕默德·以克巴（Allamah Muhammad Iqbal）的作品中所反映的思想架构，也清楚流露出自己的哲学、文学与政治的信念。
其实，中东地区的人们不如西方一样有数百年的文艺复兴（Renaissance）史、世俗（secularist）史、工业（industrialisation）史，所以一直到最近，科学从来没有真正取代过他们幻想神明的思想空间的类似动荡文化史。同时，他们也没有像中国那样把宗教信仰建造在传说、神话与凭幻想凝造出的历史人物上，以致宗教的多重性、繁杂性同思想的概括性体系与宗教、宇宙星象学相互脱节，从而形成细想与这些因素并存而少去彼此互动的现象。由此说来，如果西方是直的，那么中国就是点间划圆，中东则是圆中纳点。
三大文明的文化思想互动
当然，这样地规划文明思想，这般清晰的楚河汉界在全球化时期、在北美洲兴起之后的今天是不完全准确的了。中国晚清的腐败、文革的动荡与当今的开放都给中国传统与当代文化与思想体系带来非常深远的影响。同样地，中东的被西方列强分割一直到今天同中国一样成为西方焦点之一，其中的过程也给该地区的文化与认知带来相当的动荡。当然，有者会说三种文明在不同层面上会产生前所未有的文化相互穿梭（cultural interpenetration）。以黎、以巴战争中，真主党（Hizbollah）与哈玛斯（Hamas）出于保卫伊斯兰领土，所用以杀害英美联军的枪械或许还是源自前苏联旧军火库或从欧美偷渡入境得来的军械。同时，他们也大幅度运用从西方引进的资讯科技。中国与西方文化互动的交流现象更是不胜枚举了。
但我不认为这是相互穿梭，而是西方文化的单方面直率入军。中国、中东在西方往往顶多只是会晤的话题，其文化的影响力在西方来说与英美的本土文化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毋庸置疑，中东确有al-Jazeera（新华社译之为半岛电视台），而中国也有凤凰卫视，但这些资讯平台就算传送到西方，接收的观众往往也只是阿拉伯人、中国人罢了。反之，美国的CNN、ABC与英国的BBC新闻台传到了中东、中国后，所吸引的观众除了旅居这些国家的英美国人外，往往也吸引着自愿收看节目的当地人。
西方艺术没有受到中国中东“圆型”美学标准的太大影响，但中国当代绘画、舞蹈甚至文学标准却深受西方标准的左右。同样地犹如我之前所说，中国当代哲学著作也出现像西方哲学史早期一样课题各奔东西的“直线”趋势，而西方哲学顶多只把中国“圆型”思考体系本身当成一种研究的对象，却并没有将之纳为思维的基本取向。
全球化与西化（Westernisation）、美国化（Americanisation）之间是否应划等号，这不是任何人能够寥寥几句就能解答的问题。我在这里只想延伸一套常见的说法，即西方的思路是直的，东方（或为中国）的思路则是圆的。一来我想让读者认识到思想路“线”以外有时也有应当注意的“点”式，如之前所谈到的中国宗教与主要的思路之间的差距，以及中东、伊斯兰在各层面的思想上往往都离不开宗教、伦理、宇宙学等。同时，我也想给伊斯兰文明思想体系做类似“直”与“圆”的归纳，从而让尚未与该文明接触的读者有个对照，以便窥探其中的机会。
·作者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社会科学硕士，最近回国服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