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的传神和“道”的精神层面

——回应蒋为民先生

蒋为民先生的《肝胆相照》系列人物画，具有严谨的现实主义写实精神和自由挥洒的写意风格，是把两者充分结合的典范。

他最近谈到中西方艺术赖以生长的不同哲学背景，蒋先生称之为中西方绘画不同的“艺术底色”。就这个问题，我本想说两句，可是题目太大，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所以就写了这样一篇文字。

西方艺术、西方绘画，即使最写意的，也还是表现明暗光影，也就是抓住的是现象。而在西方非本质主义哲学看来，似乎一切存在都是现象，都可以归结为现象，而本质，则隐藏起来了，或不再为哲学家所关注。印象派艺术追求是否与此有关，我没有严格的考证。但他们抓住的是在外界自然光影响下的现象，却对所表现对象背后是否还有更高的真实并不追究，可能是不容否认的。

西方艺术，基于它的哲学基础，不能不是写实的。为什么呢？因为西方哲学注重认识外部世界，而忽略认识人自身。问题还不在于认识外部世界或是认识人自身，而在于全面地认识人自身就等于认识宇宙自然的更高真实！因为充分认识自我就必须进入“体道”状态，也就是必须认识自然之道，而自然之道，才是世界的更高真实。

西方哲学，与西方科学一样，它的最高境界是“求真”，也就是所谓“客观地认识世界”。这样就必须把“主观”的自我排除在认识过程之外，使之不至于影响认识过程和认识结果。但是这样一来，世界就被一分为二，分为主客两大对立板块。统一的世界，等于是被分裂了。

但是，西方哲学和科学精神，未必没有优点。它的好处就是，可以精确地认识世界，包括艺术家所描写表现的对象。所以西方艺术的哲学底色是写实的，这与西方哲学的求真相对应。中国画在西风东渐的近现代以来，深受这种写实精神的影响，尤其是人物画。但是，作为中国画，它的更高境界必定是趋向写意，甚至大写意。工笔写实的作品，可以成为“能品”和“上品”，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精品；但绝不能成为“神品”和“逸品”，体现精确写实精神的作品，绝不是中国画追求的最高境界。中国画所追求的真实，是更高的真实。

也许正因为受到西方写实风格的影响，所以蒋先生才坚持写实精神，因为近年来由于种种原因的影响，在人物画的创作方面，严格的写实精神已经被人们忽略和淡忘了。这反映一种并不严肃的创作态度，也是中国社会价值观被严重扭曲的一种反映。人物形象的扭曲，正是社会现实扭曲的反映。作为社会现实的映射，不可能不影响画家的心灵。

但也有少数画家似乎没有受到这种消极的影响。蒋先生就是一个例证，在污浊的社会现实中，在人心浮躁的年代，蒋先生却坚守着严肃的创作态度和严谨的治学精神，所以他的人物画依旧充满着浩然正气和严肃的写实精神，他的人物画歌颂的是民族的正义精神，他所弘扬的是一种民族正气，同时，因为受到传统的影响，又保持着写意风格。

如果说哲学底色，那么中国哲学的底色又是什么呢？美学家高尔泰说过，道与德，是中国哲学的两大主干，这在老子哲学中已经表现的很明显。而在中国的文化基因中，儒道两家就是这种哲学的集中体现。老庄崇道，孔孟推“德”，儒家虽为“弘道”，而实际上只是经过了“圣人”人为取舍了的“道”。也就是说，这种“道”就是体现了人间秩序的“德”，但“失道而后德”，它已经不是原汁原味的“道”了，而是自然之道在人间的体现。这就是“德”，在这里，“德”具有本性的意思。人能体道，就是有德，所以，这种“德”实际也是一种人格追求。

什么是儒家的人格追求？“贫*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顶天立地大丈夫”，“浩然正气” ，就是这种人格追求的体现。在中国画家，艺术追求与人格追求应该是统一的。画家，尤其是人物画家所坚守的，实际是一种人格追求。有什么样的人格追求，就有什么风格的人物画，没有明确的人格追求，也就没有自觉的风格。结果，只能是盲目变形或任意涂鸦，以为“创新”。可以认为，在蒋先生的人物画中，艺术追求就是人格追求，不知这种说法能否成立？画家所创作的《肝胆相照》系列人物画，正气浩然，溢于画外，岂止人物形象所能拘？他的笔墨自不必说，他的画外意蕴，几人能赏？

蒋先生谈到西方艺术受西方哲学底色的影响，那就看西方哲学的实质是什么。西方哲学，归根到底也即科学精神，其精神为“求实”，它的目的要达到所谓“客观地认识事物”，实际是认识具体事物而忽略它的整体背景，因为忽略了事物存在的整体背景，所以这样认识到的事物可能精确定量化而一丝不苟，但是却难免刻板而失其灵动。印象派的艺术追求，可能正是为了克服这种刻板而产生的。西方艺术，由于受到这种哲学的影响，其实也就是受科学精神的影响，所以一味写实。这种写实，与科学所揭示的真实性一样，只是局部真实，而整体则不见了。包括印象派在内，所表现的也只能是世界的局部真实。“印象”是什么？只能是对世界的浮光掠影式的直觉。当然这种直觉可能比严格的科学分析要来得更真实；但是，它毕竟不是从更高的整体思维和整体理性的高度出发认识世界的。